初春,云和县图书馆。
77周岁的荣誉馆长陈惠民与退休前一样,每天坚持“打卡”上班。他坚定的步履,在云和这个“第二故乡”走过半个世纪“惠民”之路:
他担任过两届浙江省政协委员、四届县政协委员,云和的城市发展和文化建设总少不了他的“身影”;以图书馆为平台,颁发“爱才奖”持续40年;以乡土风情为素材,抒写云和“山水家园、童话世界”的华美诗篇;以神秘数学为主攻方向,打造木玩文化的生趣盎然……
陈惠民:浙江省第八、九届政协委员、云和县第三、四、五、六届政协委员,曾任云和图书馆馆长、研究馆员,退休后任云和图书馆荣誉馆长、木玩具图博馆主任,一直从事云和本土文化的学术研究和艺术呈现。
见到陈惠民时,他裹着一件黑色中长款夹克大衣,质朴、温厚、不苟言笑,仿佛刚从一本笔画饱满的线装书里走出来。随着他的娓娓道来,一段值得品味和铭记的时光,在眼前缓缓铺开。
出生于黄浦江畔的陈惠民,是在老城隍庙的玩具堆和福州路的旧书店中长大的。
1970年夏,北京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系的陈惠民,在毕业时遭遇“文革”,被分配到地处浙西南的小县云和。车在山道上颠簸,朝着大山深处的褶皱一路前行,将他送到了海拔1070米的黄家畲村,成为一名初中数学老师。
告别了南京路、未名湖、王府井,24岁的陈惠民开始了他从未想过的人生。
课堂里是不会说普通话的学生,生活中是每月28斤的米和仅有的4两油。从未干过农活、烧过饭的北大高材生,不得不硬着头皮适应这里的生活,挑水、砍柴都得从头学起。
一次,他看到学生爬到树上砍树枝,便“照葫芦画瓢”,却不慎捅到蚂蚁穴,全身被叮咬。“雪上加霜”的是,他砍下的是没人要的漆树,导致全身过敏好多天。
这种陌生的日子,将怀抱理想的他打入“谷底”。“我时常想到两个人,苏东坡和范仲淹,常用他们的人生经历和名句给自己打气。”
休憩时,学生给他表演竹笛演奏、毛竹荡秋千,跳《北京的金山上》……家访时,他目睹了山里人的纯朴和对知识的渴望,深感“种文化”的迫切。
周末的大多数时间,他喜欢待在宿舍,与各种书籍为伴,“很轴也很宅”。除了一床打着补丁的棉被外,房内最多的便是书,“堆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各个角落”。
这个习惯,后来也被36岁的陈惠民带到云和县图书馆。
从乡下学校到县城图书馆,陈惠民如鱼得水:这意味着自己不在任何一个学术梯队中,也意味着可以时时读到包罗万象、与社会同步更新的藏书,随心喜好地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课题。当时的老馆建在祠堂里,面积小,藏书也不多,书籍借阅等日常工作全靠人工登记,费时费力。即便条件简陋,他依然尽己之力扶持当地阅读文化。安卓怎么安装365BET_365国际彩票下载_365bet亚洲足球赛
“爱才奖”颁了四十年
1983年,刚上任馆长一年的陈惠民认为,小县城要发展必须靠人才,便以图书馆为平台,设立“爱才奖”。
“爱才奖”没有奖金,最初只有证书和一枚做工略显粗糙的铜质方牌。
方牌是陈惠民找人专门定制的,正面刻有“惠泽留芳”四字,背面的表格内印有A至Z的字母,是图书馆各种书籍的分类,且AZ恰好与吴语方言中的“爱才”谐音。
“爱才奖”每两年颁一次,每次评选出十名以内的优秀人才,设立至今已40年。
获奖者从百科到百业、从本土到世界:他们既可以是土生土长的云和奋斗者、为云和作贡献的外来人士,也可以是驰骋全球的云和籍同胞。于是,山水诗人与玩具工匠、环卫工人与香菇师傅、医学娇子与新闻大咖、非遗传人与根雕艺人纷纷亮相颁奖台。
一位当地画家为获此奖,蓄须明志,直到获奖时才剃去留了多年的胡须,穿上正装去领奖;一位知名学府的大学教授,千里迢迢赶来,只为领回一枚小小的奖章;一名获奖者,将铜质方牌反复抚摸后装入锦盒,锁进保险柜。
日本株式会社大富董事长张丽玲说:“来自家乡的关怀与鼓励,是一件令人无比激动和幸福的事!”
浙江大学教授、博导张应杭说:“我特别珍惜来自故乡的‘爱才奖’,我将以它为自己学术人生的新起点,用自己毕生的努力回报故乡的养育之恩!”
……
这些获奖者,除捧回奖牌外,每人还会得到一份由陈惠民撰写的颁奖词。2015年底,《爱才奖授奖词集》问世,里面收集三十多年来的236篇颁奖词。
一篇颁奖词不过寥寥百余字,在陈惠民笔下却有千钧之重。他对每篇颁奖词都字斟句酌,或引经据典,或直抒胸臆。为了写云和籍乡贤、台湾新竹交通大学蓝若天教授的颁奖词,陈惠民研读了他三十多万字的着作,这才有“辨析旧说之谬讹,累积合理之涓滴,汇聚顺畅之理论巨流”的真挚评价。
40年间,“爱才奖”这项有温度、有力量、有表情的创新评价机制,一直活跃在云和人民的视野中,成为众多游子连接家乡的一抹“乡愁”。
陈惠民则把自己和那份“知之愈深,爱之弥坚”的惜才情怀,深藏其后,甘当“无名者”。
云和的“文化百科全书”
说陈惠民是云和“百科全书”,最为恰当不过。
在现任图书馆馆长潘丽敏眼里,“我们都是老馆长带出来的,他从不拒绝为云和做事,把一切都给了云和”。副馆长刘海燕和陈丽红说:“陈老师什么都懂,快80岁了还有点像小孩,对语、数、英特别痴迷。”
23年前,县城凤凰山脚下的一块“边角料”,在陈惠民的规划设计下,落成为一座江南古典园林式的国家一级图书馆:藏书20余万册、绿化面积超过60%,并同步创建了以木玩、童话、景观、设计为特色的玩具博物馆,当地百姓引以为豪。
他一直潜心研究云和文化,曾是省、县政协委员,坚持参政议政、贡献智慧:提出“山水家园、童话世界”的城市品牌,挖掘云和女神文化、玩具文化、冶炼文化、梯田文化,为道路公园命名,为当地村落量身定制导游词……云和人都说,“他比云和人更懂云和”。
退休了,参政议政还没停步,县里无论是开展城市建设还是文化活动,上门请教的从不推辞。征文征稿、征求意见,他都积极回应。
在服务云和玩具业的过程中,他以玩具数学为主攻方向,从积木足球的两面角、小鸟客栈的三脚马,到民间益智游戏的华容道、中国木拱桥、金字塔锁球……他常常用一年时间,解决一个数学问题,“将IMPOSSIBLE转换成I’M POSSOBLE”。
地平节气日晷,是他最新的一项研发成果:以每天太阳的位置变化,对应相应的节气。不久后,这件富有科技含量和传统文化内涵的木玩产品,将成为当地一村落的新景观。
于他而言,与北京同经度、与珠峰同纬度的云和,有着令人着迷的乡土文化,激发出无限的创意——
“雏菊花拼板”,源自云和银矿文化;“鸳鸯碓”“环球节气日晷”“环球日出日末时钟”等,映射云和梯田文化;“金字塔锁球”,来自云和的抗战文化……它们既是木制玩具,又是旅游景观,呼应着云和文化资源的开发与利用。
当然,陈惠民也有不为人知的“秘密”。
由于先天不足加上常年高强度用眼,他的视网膜萎缩,感光细胞近乎死亡,“几乎成了盲人,我办过残疾证的”。上街出行,妻子会走在前面,充当他的“盲杖”。他辨不清任何一张脸,却被误认为“不爱搭理人”;他没办法从衣柜里找到自己的衣物,生活上处处要人照顾;岳母嗔怪他是个“书呆子”,妻子则疼惜他“永远让人操心”……
即便如此,陈惠民探求云和乡土文化的热情丝毫不减:阅读纸质文献,用高倍放大镜;遇到电子文档,借助听书机把文字资料转化成有声文档。为了创作,他利用电脑语音提示功能,一字一词完成输入……
年轻时,陈惠民曾有机会离开云和,但他没有走。如今,儿子是外企工程师,女儿是普林斯顿大学终身教授,“留在云和,他更安心了”。
“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,是98岁的母亲。”提及老母亲近年行动不便,一直由妹妹照顾,他有些哽咽,“上海的老房子拆迁了,两年后拿到新房,到时我一定要回上海多陪陪她”。
生活在第二故乡53年,这里的一屋一宇,一草一木,都是他所热爱的。对图书馆的每个角落,他更是熟悉不过,虽然眼睛看不到,但可以自由穿行,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。
每逢工作日,陈惠民都在馆内专属的研究室里,书写资料、探索琢磨——如同花园里的杜鹃花叶,一年四季,绿得沁心澈腑。